你坐过“婴儿航班”吗？

在一架飞往中国的飞机上，同时搭载着数名刚出生两三个月的婴儿。这些婴儿被装在相似的篮子里，宛如批量生产的商品。

（图/unsplash）

航班的起飞国，正是格鲁吉亚。

而这些婴儿，也都是由无血缘关系的孕母诞下的“代Y宝宝”。

如果你用中文搜索“国外代Y”，就会发现，在各种代Y广告和论坛上，格鲁吉亚这个大多数人从未听说过的小众国家，占据着榜首。

（图/社交媒体截图）

受俄乌战争影响，格鲁吉亚正在取代乌克兰，承接来自全世界的代Y订单。如果说曾经的乌克兰被称为“欧洲子宫”，那格鲁吉亚就是：

新一代的“全球婴儿工厂”。

火速崛起的代Y天堂？

同样作为前苏联国家，格鲁吉亚和乌克兰的最大共同点，是“曾经富过”。

（图/unsplash）

“曾经富过”，意味着这些国家曾经有着相对较高的医疗水平，但如今的不景气，又让这些国家的物价比西方国家低了一大截。

这些前苏联国家为了拯救衰颓的经济，多年来纷纷发展所谓的“医疗旅游业”，其实就是：

允许贫穷的女性出卖自己的子宫代Y。

早从1997年开始，代Y在格鲁吉亚就已经合法。

根据格鲁吉亚法律，国家只承认法定父母，代Y妈妈不享有任何父母权利。

在格鲁吉亚获得的出生证不会提及代Y，合法出生证明上仅提及法定父母的姓名，这为婴儿的公民身份注册提供了100％的保证。

再加上格鲁吉亚作为多个国家的免签国（包括中国），风景优美，机构又包办全程——就当去旅游散个心，孩子就有了。

当然了，一切商品最重要的还是“价格”，哪怕这个商品是子宫和婴儿。

在国内的代Y论坛上，格鲁吉亚代Y被称为「性价比之王」。

去美国代Y一次至少花十多万美元，而在格鲁吉亚，只需要花2万美元即可“租”到一个子宫。

虽然印度、泰国、柬埔寨等国家的价格更加低廉，但是考虑到胎儿的健康，安全且相对医疗发达的格鲁吉亚无疑是更保险的选择。

在这个常年赤字、几乎靠旅游业支撑的小国，代Y产业开始疯狂膨胀：

在格鲁吉亚出生的代Y婴儿，5年来翻了整整一倍。

2022年以来，仅仅是该国登记在册的代Y个案，每年就高达2000宗。也就是说，每天有5个代Y婴儿出生。

或许通过这些宏观的数据，你尚且不能感知“代Y”正在如何改变这个国家。

让我们把目光转向那些隆起肚子的孕母，和呱呱坠地的婴儿们。

格鲁吉亚的母亲们

格鲁吉亚有一个“人性化”的规定，那就是：

代Y者必须是结过婚且生育过的女性。

（图/pexels）

对于客户来说，这无疑是令人安心的规定。毕竟这样可以大大降低怀孕期间的风险，也一定程度避免了孕母产后舍不得婴儿的情况。

但对于孕母家庭来说，这意味着孕母的亲生孩子，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妈妈肚子大起来，再瘪下去——出生的婴儿去哪里了？被妈妈卖掉了。

“母亲靠出卖子宫为生”的意识，将保留在这个国家的新一代孩子们的记忆中。

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格鲁吉亚孕母们的处境，那就是：

“为了抚养自己的孩子，只能为别人怀孩子。”

这个国家有将近五分之一的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，大街上70%都是闲人。经济的萧条导致工作机会稀少，即使找到一份工作也完全无法支撑生活和育儿。

一位曾经在超市打工的格鲁吉亚孕母表示：

帮人代Y，是自己干过最好的工作。

她曾经从早干到晚，一天也只能挣2英镑（折合人民币18元左右）。而如今，自己挣的比开出租车的丈夫多很多。

在格鲁吉亚，你很容易看见男人们带着自己的妻子来做孕母。

可笑的是，在代Y业合法之前，格鲁吉亚泛滥的是色情业——女性的身体，总能成为他们收入的来源。

最近五年，井喷式的代Y订单涌入这个贫瘠的小国，子宫不够用了。一位格鲁吉亚孕母说，代Y机构告诉她，每拉入一位朋友成为孕母，她就可以获得300英镑的报酬（折合人民币2800元）。

然而最讽刺的是，发展“下线”最快的地方，是格鲁吉亚的家暴庇护所。

在这个约有四分之一的婚姻是强迫婚姻的国家，流浪着各种不堪家暴而带着孩子逃离的年轻单亲母亲。

她们无法找到工作，甚至因离婚遭受歧视，挣扎在极度贫困中。

而政府能提供的家暴庇护最长只有1年，一旦期满，她们将面临无家可归，且还需要养育孩子的绝望处境。

出卖自己的子宫，几乎是唯一的路。

在格鲁吉亚的家暴庇护所，一批批女人伤痕累累，泪流满面地进来，大着肚子出去。

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。

被讨价还价的子宫

格鲁吉亚的代Y业，已经形成了数亿美元的庞大市场。

无数代Y机构格格不入地出现在破败的居民区中，它们有着光鲜亮丽的大楼、说英文的接待人员、刻着机构名字的闪耀铜牌。

而与之相对的，是毫无话语权、只能如商品一般任人挑选的孕母们。

在格鲁吉亚，一笔代Y生意大约在人民币50万上下。怀胎十月，挣50万听起来还挺诱人是不是？但真实情况是，中介和医疗机构会拿走大头，孕母通常只能拿到七八万人民币。

更糟糕的是，在格鲁吉亚有关代Y的法律中，明确保护了代Y甲方和代Y机构的权益。而有关代Y母亲，只字未提。

一位格鲁吉亚女性，为了给自己打架入院的青少年儿子负担医药费而成为代母。她被注射了各种激素，然后植入胚胎。

但在怀孕三个月时，某次B超检查中，她被告知腹中的胎儿没有了心跳。

该女性被迫选择了堕胎，而她只能得到500美元的赔偿。

对于孕母而言，即使你在生产前的最后一个月失去了孩子，也只能得到不到一半的费用。

而这一半费用还得是基于甲方信守承诺的前提下。

40岁的玛吉是第二次代Y，她是前一对客户推荐的“可靠孕母”。在怀孕第7月时，她早产诞下了一对双胞胎。其中一个婴儿在格鲁吉亚死亡，另一个被客户带回了以色列。

然而在剖腹产两周后，玛吉都没有收到钱。她通过代Y中介联系客户，但客户声称另一个婴儿也死了，并且拒绝出示死亡证明，且认为是孕母的健康问题导致了早产，所以拒绝支付代Y费用。

玛吉选择了打官司，但直到今天，她仍未收到一分钱。

（图/pixabay）

孕母们承担的风险远比人们想象中巨大。在某个中文代Y机构的主页宣传文章中是这么写的：

如果客户是HIV携带者，他们会“有底线”地告知孕母，但客户需要为此多支付1万美元来补偿孕母。

另一边，他们声称他们会告诉孕母“客户的病毒载量很低，达到了安全级别，而且经过了洗精，是可以安全代Y的”。

机构是否真的会告知孕母？多支付的那一万美元又有多少能到孕母手中？

没有人知道，或者说，在这场金钱至上的贸易中，没有人在乎。

分娩之后

代Y给女性们留下的，不仅仅是一笔钱。

机构们喜欢宣传孕母们是怀着“帮助不孕不育家庭”的初心在代Y，代Y是一件双方互利共赢的事情。

但事实是，成为孕母在格鲁吉亚依旧是一件羞耻的事情。

格鲁吉亚是一个极其保守的国家，80%的人口信仰东正教，而该教反对代Y。

一旦被亲友们得知自己在进行商业代Y，女性极有可能会背上“卖孩子”的道德罪名，遭到辱骂和孤立。

39岁，第二次代Y的尼诺是格鲁吉亚孕母们的一个缩影。

她自己育有5个亲生孩子，在离开家暴的丈夫后，为了养活5个孩子，她选择了代Y。

这次代Y生下的，将是从她肚子里诞下的第8个孩子。

上一次代Y，她生下了一对双胞胎。由于持续怀孕，再加上是高龄孕妇，尼诺每天都需要往肚子上扎很多针。她的身上伤痕累累，四肢的伤害是丈夫曾经打的，肚子上的则是无数针眼和妊娠纹。

（图/pexels）

但比起身体的创伤，“抛弃自己孩子”的心灵伤痛更是日夜折磨着她。她记得每一个生下的孩子的生日，不管从基因上来讲那是否是自己的孩子。

“身体并不会认得这是别人的孩子。”

“我以为我可以很干脆地说再见，直到分别的那一刻。”

但她仍旧选择了第二次代Y，并且极有可能还有第三次第四次，直到身体完全无法再负荷。

在格鲁吉亚一家知名代Y机构中，每月都有80~100个代Y母亲在进行代Y。

她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不是初次代Y。

怀孕、分娩，怀孕、分娩，她们如同一台台生育机器，不，机器至少还需要养护和迭代，而饱受代Y带来的伤痛、羞耻、排挤、抑郁......身体和心灵都遭受多重创伤的孕母们，是这个世界上最具性价比的原材料，随意任人揉捏、压榨。

机构甚至无需给她们提供产后的护理服务，更没有人关注她们因代Y而患上的精神疾病。

根据规定，她们甚至不得触摸自己刚刚生下来的孩子。

代Y之国，还是卵子农场？

24岁的网红克里斯蒂娜和自己的千万富翁老公，几乎每个月都会迎来一个新孩子。

他们的21个代Y宝宝，全都来自格鲁吉亚。

巨大的代Y需求涌入格鲁吉亚，但这个小国所有人口加起来，也就和苏州市的市区人口一样多。

由于本地代Y妈妈短缺，代Y机构常常从亚洲其他国家招募女性。

哈萨克斯坦、乌兹别克斯坦、塔吉克斯坦、泰国、东南亚......数不尽的穷国女性们被资本操控的代Y机构招募到此地，形成一个庞大的代Y市场。这个面积不到7万平方公里的小山国，成为了亚欧生育外包产业不可或缺的一环。

市场虽大，但格鲁吉亚代Y的商业化程度还相对较低。相较于乌克兰代Y工业化的流水式作业，格鲁吉亚混杂着各种各样的个人中介、地接、蛇头、诈骗集团。

逐利至上的混乱市场，藏着无数看不见的黑暗。

今年2月，泰国警方发布消息，称一个跨国诈骗集团，以高薪招募代Y妈妈的名义把多名泰国女性骗到格鲁吉亚。

上百名女性如同牲畜一般被囚禁在首都第比利斯郊区的一个园区里，她们每天被强制注射激素，定期被人麻醉，然后被贩子用机器进入身体内强行取卵。

为了摆脱贫困而选择去异国代Y的女性们，不仅没有得到任何报酬，反而遭受了长达半年多非人的折磨。

除非缴纳高昂的赎金，否则别想离开。

这是近期震惊世界的格鲁吉亚“卵子农场案”。

没有人敢说“卵子农场”是个例，或许冰山之下，是一整片肮脏的暗市。

在有关格鲁吉亚代Y的一部纪录片的最后，一名由中国客户“下单”的婴儿，由于其中国父母尚未在中国取得合法手续，他还需要在代Y机构“待机”一两个月才能等来自己的父母。

他被摆放在成排的某个摇篮中，从未得到过母体的爱抚。

而刚生下这个婴儿的“母亲”尼娜，已经在下一次的代Y合同上签了字。

没办法，一次代Y根本没办法支付她和两个孩子的生活。

镜头下，她闭着眼睛在合同上签上了名字，她说脑子里得想着孩子们的脸庞。

胎儿滑出她体内的那一瞬间，既是代Y的结束，也是开始。

跟着摄像机走出光鲜的代Y机构，格鲁吉亚首都第比利斯的街头一切都是那么萧瑟。街头的人们几乎什么东西都在卖：水果、蔬菜、自制的蛋糕、编制的衣服、二手的婴儿车、纸包着的香料、破旧的古董......贫穷的人们为了生计，想尽了法子赚点钱。

孩童们穿过街道，推开家门，瘦弱的母亲坐在床上，肚子又一次大了起来。

不知道未来这个国家的历史书是否会记载这样一段时期：

在21世纪的格鲁吉亚，一切都可以被打上标签售卖，包括母亲们的子宫。

1.《The new Caucasian chalk circle: Georgia's surrogate motherhood business》Parászka Boróka，2017-11-27

2.《Georgia's Surrogacy Boom | Unreported World》，Channel 4，2021-11-01

3.《Inside Georgia’s Surrogacy Boom》，VICE News，2023-07-12

4.《Selling surrogates: wombs for hire in Georgia》，Unreported World，2021-10-25

5.《代Y：格鲁吉亚取代乌克兰成为欧洲首选目的地，引发各种争议》，BBC News，2024-06-13

6.《残酷的卵子农场，“每天被喂激素，每月强制取卵”》南风窗，2025-02-17